坐在店门口的周泉虎。戴骏 摄

节录：杭州三墩老街上有个三墩影相馆，总共老街区，许多东说念主皆难忘这家唯独的影相馆，和它的雇主周泉虎。周泉虎在这里干了一辈子，纪录下街区里好多平常东说念主的生存切片，他给孩子们拍百日照、小学毕业照，给年青的佳偶拍过成婚照，也给老东说念主们冲洗过万里长征的遗照。

本年，他的癌症到了晚期阶段，在人命的末尾，他筹划给我方办一场生前告别会。他不合计这是一件追悼的事情，得吵杂一些，最佳老一又友们给他献个花，多说些动听的话，以后他可就听不到了。总之，千万不成搞得“悲切切”的，那就不好玩了。

文 | 李晓芳

剪辑 | 王一然

71岁的年事，得了肺癌，晚期，杭州三墩影相馆的雇主周泉虎规划给我方办一场生前告别会。他和一位亲近的年青一又友说过，告别不成在身后，不然来诅咒的东说念主说些好话，我方却听不到，有什么意思。

这念念法最早在本年5月提倡，6月杭州的梅雨季来了，湿气酷热，确凿和周泉虎一般大的老影相馆之前没装空调，时分不大适合，7、8月高温，老店员们会热出病，也不行。9月底天气终于凉快了些，可能在10月份之后，他会把一又友们叫上，作念个告别。

源流周泉虎念念过，告别会上是不是得放个棺材，起个标记意思意思？替他计议告别会的一又友戴骏劝，时局太小了，棺材抬进来，那边还有东说念主站的空间，何况一副寿材价钱也未低廉。他只可作罢。

他又念念到，告别会得有个献花规范，吵杂一些。戴骏问，咱们每个东说念主献花需不需要鞠一躬？周泉虎不谨防，“鞠不鞠躬有什么关系”，一又友们支吾说说我方的感受或者回忆，不错是些对于他的好话，也不错说他特性差，把不和谐的宾客赶跑，“念念说什么说什么”。总之，这事不成搞得“悲切切”的，那就不好玩了。

戴骏帮他剪了个视频，放上往日几十年拍下的老相片，发到酬酢平台，许多东说念主知说念了这场行将举办的生前告别会。一位24岁的女孩回忆，三墩镇上唯有这一家影相馆，我方小时候的一寸照、同学们的合影皆是在这拍的。另一位女孩特意问了家东说念主，发现我方百日相片就出自周泉虎之手。还有东说念主说，我方也曾在影相馆里替堂哥洗了一张遗照。

老街上的住户皆难忘这家影相馆。影相馆挨着一条小河，木结构的两层楼，窗框发旧，最引东说念主注方针是店门玻璃上，密密匝匝贴满了开店以来拍摄的各类相片，一起蔓延到店内，铺满几面白墙，有周围邻居的成婚照、1990年代斯文女郎们的东说念主像艺术照、还有21世纪初发黄的小学班级合影，从1960年开业于今，时分跨度近65年，岁月皆凝结在相纸上。

三墩影相馆的墙面贴满了旧相片。曹梦琪 摄

柜台后的周泉虎。戴骏 摄

柜台后的周泉虎是影相馆里的另一个标识，这个体态瘦小，特性有点乖癖的老东说念主在25岁那年被师父喊去赞理，尔后一辈子没离开过三墩影相馆。

赞理筹备告别会的戴骏在2023年冬末第一次见到周泉虎，那时，他在拍一个相干杭州市的宣传片，有东说念主保举了三墩老街上的影相馆。戴骏难忘，“其时咱们的东说念主去跟他相通，他说你们先等我中午睡一觉，然后就把门关了，不吱声了。看上去不那么讲理。”

可是到了下昼持重拍摄，周泉虎又尽头派合，“比如让他在门前的桥上发扬一下，他卓绝干涉，还会给我方创造故事情境，拿着相机在那很有饰演的生机。”戴骏忍不住笑了，“他其实便是比拟直来直往。”

第二年，戴骏和团队接下了制作三墩庙前街口述史的任务，也听到了周泉虎更多的故事。周泉虎从小家景不算好，个子也生得小，唯有1米5几，他告诉戴骏，“我是在别东说念主的看不起、侮辱、挖苦中长大的。”哥哥给他取诨名“豆儿鬼”，意思是个子这样小，专门给东说念主收敛。他在学校跑步跑得快，同学们比不外，又挖苦他“小老鼠”。

影相馆的师父喊他往日职责时，他也曾疑问过：男同道内部我最丢脸，个头这样小，你选拔我到这个影相馆里来，我有点不大念念得通。拍相片么男的总要稍稍帅少量的，女的么漂亮少量。戴骏说，“他可能从小犀利常自卑的，个子小小的。”

周泉虎有个网名叫“种豆阿虎”，账号里除了影相馆的日常，发的更多的是他另外两大喜爱，斗蟋蟀，以及不知从哪淘的古玩。他也曾一脸巧妙地和戴骏说，莫得东说念主知说念他网名的意思。周围有更年青的一又友料到，这是引自“种豆得豆”的俗话。戴骏念念的是，可能因为老周出身农村，便唾手取个“种豆”。

周泉虎自后告诉戴骏，他的网名其实来源于三墩当地的一个神话：一次接触时间，有个士兵念念爬过一座桥，但好像因为力竭，怎样也爬不外去，倏得他目下出现了一粒豆子，士兵将豆子含在嘴里，仿佛又获取了少量力量，努力过了桥。

这个故事就像周泉虎东说念主生的一个隐喻。“老周合计我方的东说念主生财产是什么，便是他只消获取少量有限的资源，他就一定努力地，念念尽一切主想法爬往日。”

周泉虎拍摄的部分旧相片。曹梦琪 摄

1978年进了影相馆，周泉虎确凿将元气心灵全部扑在职责上。那时一张相片印出来可能全是脏兮兮的白点，他到手动少量点修掉。最难的是修遗照，频繁是拿旧底片重印，像素不清，白点好多，他会花上整整一天的时分修好一张相片，收费三块两毛钱。

和师父学了三年，周泉虎不错我方起首给宾客拍照了。1986年他承包了影相馆，和左近其他地区的影相馆师父跑到杭州市区，参加培训，学习怎样拍身份证。学了两天要侦查，大部分东说念主皆被淘汰了，他是为数未几通过的几个，连侦查东说念主员也夸，“周师父技巧好的！”1992年以后，影相馆交易愈加红火，他从早上七八点一直拍到晚上，一天能作念1000多块钱。

他也曾教过门徒，主顾进门来，得先聊上几句，表示对方的性格、工作，按照这些信息来布光。相片出来，别东说念主看一眼可能就知说念这东说念主性格柔顺，那东说念主是个坚贞的工东说念主。柜台上有他我方写下的规范：肖像之精髓，气质风骨为要，漂亮为次。

早些年，周泉虎和我方的老同学商定要拍集体照，上昼九、十点钟集中，他每次会凌晨四五点就爬起来，提前赶去现场踩点、测试光辉，把柄同学们的高矮胖瘦调试拍照位置。但自后有东说念主买了更好的相机，没再找他拍集体照了，仅仅同学们聊起来，依旧说“老周拍的是最佳的一张”。

墙上的相片越贴越多，店里的东说念主来往返去，当初合计周泉虎性子稳、灵巧，把他招进影相馆的师父十来年前生病物化了。和周泉虎一块下乡当知青的一又友，也曾在影相馆赞理，干到退休的年事离开了。他也收过门徒，门徒给他执蟋蟀，他教养了门徒怎样拍照、冲菲林，自后门徒谈了女一又友，回梓乡成婚了。

到临了，只剩他一个东说念主。

周泉虎念念过让女儿交班，但女儿不感兴致，也有养家的压力，没主见对付。客岁查出癌症，周泉虎问门徒，愿不肯意再记忆接办影相馆？但门徒还有我方的职责，兼顾不来。

每次作念完化疗，躯壳稍稍好些，周泉虎会对峙到店里，怒放门营业一会。可是他元气心灵愈发不济，客岁打印了“歇业”两个大字贴在门上，发了条一又友圈置顶，简述近况，说我方干不动了，在末尾流裸露少量缺憾，“但总念念把店不息下去的。”

28岁的曹梦琪被他临了那句话打动了。几个月前，因为对老影相馆感兴致，前来造访时，她有时意志了来开门营业的周泉虎。那时，她正在辩论离开一份无法让她获取价值感和意思意思的职责，她还没念念好下一步作念什么，“辞职之后我就会有好多的时分了。”

她辩论周泉虎影相馆的房钱需要些许，有莫得可能让她试一试？周泉虎源流没答理，影相馆是当年供销社竖立的，产权不包摄个东说念主，他不成暗地转让。

可是时分不等东说念主，5月提倡举办生前告别会的念念法时，周泉虎再次找到她，“他说若是你果真感兴致的话，你先试几个月，望望这个店到底还有莫得活下去的契机。因为莫得履历转让，他就不息当法东说念主，也不要钱。”曹梦琪说。

（告别会上准备播放的视频。叙述者提供）

精神头还好时，周泉虎偶尔来影相馆，教她怎样使用店里的打光安设，如何指导宾客舞动作，也会教她一些摸鱼小手段，比如宾客若是没条目，不需要每张相片皆打上日历，周泉虎给她使个眼色，说这后果太低。

她接过给隔邻街区住户制作遗照的订单，第一次知说念除了一张12寸的遗照，配套的还会有几张不同尺寸的小相片，给家属用作眷恋，殡仪馆认领骨灰用，或是贴在墓碑上。

她也难忘她接办的第一天，一位父亲进来，说我方多年前住在三墩老街隔邻，一直难忘影相馆，他念念给女儿拍一张坐在婴儿车里的相片，像他小时候拍过的那种。曹梦琪自后看到他在一又友圈发：但愿来年周师父还能给女儿拍照。

这好像是一家60多年的影相馆对于一个老街区的意思意思——它纪录下方圆十里东说念主家的生存切片，“有的东说念主，他爷爷在这里拍，爸爸在这里拍，女儿、孙子也在这里拍；有的东说念主，一降生爸爸姆妈就带他来拍，一直拍到他参加职责。”周泉虎说，“这个影相馆开了这样多年，几代东说念主的系念和梦念念，皆装在内部。”

替老周汇集旧照褊狭，戴骏对影相馆的橱窗印象极为长远，“八九十年代，我方的相片能上一次橱窗，犀利常荣耀的事，像个明星那样。我合计咱们可能皆但愿被东说念主看到、记着。”可是大部分平常的个体终究不会被纪录在主流叙事中，戴骏合计，影相馆至少替街区里的好多东说念主留住了图章，“多年以后有东说念主念念回想这段历史，咱们会有影像辛勤，这是一件功德，可能微不及说念，但它便是一件功德。”

老街近来在校阅，三墩影相馆当作一张文化柬帖，被当地街说念条目保留，但某种意思意思上，跟着周泉虎的离开，它将不可幸免地迎来一次告别。

这两年，三墩影相馆照旧成了一个小小的网红打卡点，偶尔有住在隔邻的一家三口来拍合照，更多的是冲着复旧立场来拍照打卡的年青东说念主，有一个东说念主来拍写照的女孩，从上海特意赶来拍成婚登记照的佳偶，还有穿cos服来拍照的几个年青小孩。

曹梦琪不知说念我方会在影相馆待多久，“说真话，我合计我莫得主见像周师父一样，一件事情作念一辈子。我还有其他念念尝试的东西。”她也曾在一家酒馆兼职，打酒师也全是兼职，只消有兴致皆不错尝试，她辩论过是不是能把肖似的阵势引进到影相馆，但念念法还莫得成型。

不外，戴骏说，最近的关心多了，“老翁其实挺振奋的，他作念的事情被招供了，也被更多东说念主记着了。好多东说念主可能皆不知说念三墩镇的带领叫什么名字，但知说念了他。”一位浙江大学的老解说看到了生前告别会的报说念，特意写了一幅字寄过来，上头四个大字：以好意思铸魂。周泉虎很自得，特意给老解说回了一封信，还对峙要打电话说念谢，老解说在电话里倒是发扬得很凡俗，他有点失望。

生病以来，周泉虎大部分时分在化疗、疗养，很少出面，但他念念好要在告别会上讲几段话，可能是对我方东说念主生的总结，或者一些心得感悟，戴骏没仔细问过，他也没怎样精良讲过。但他们皆有共鸣，不要煽情，不要眼泪，献完花，讲完话，老翁就要请一又友们到饭铺里好可口一顿，热吵杂闹地离开。

参考辛勤：《三墩庙前街口述史》

（卓绝鸣谢戴骏、曹梦琪对本文的匡助）开云体育(中国)官方网站